杓直足下:州传遽至,得足下书,又于梦得处得足下前次一书,意皆勤厚。庄周言,逃蓬藋者,闻人足音,则跫然喜。仆在蛮夷中,比得足下二书,及致药饵,喜复何言。仆自去年八月来,痞疾稍已,往时间一二日作,今一月乃二三作。用南人槟榔余甘,破决壅隔大过,阴邪虽败,已伤正气,行则膝颤,坐则髀痹。所欲者补气丰血,强筋骨,辅心力。有与此宜者,更致数物,忽得良方偕至益善。
永州于楚为最南,状与越相类。仆闷即出游,游复多恐。涉野则有蝮虺、大蜂,仰空视地,寸步劳倦。近水即畏射工、沙虱,含怒窃发,中人形影,动成疮痏。时到幽树好石,暂得一笑,已复不乐。何者?譬如囚拘圜土,一遇和景,负墙搔摩,伸展肢体,当此之时,亦以为适。然顾地窥天,不过寻尺,终不得出,岂复能久为舒畅哉?明时百姓,皆获欢乐,仆士人,颇识古今理道,独怆怆如此!诚不足为理世下执事,至比愚夫愚妇,又不可得,窃自悼也!
仆曩时所犯,足下适在禁中,备观本末,不复一一言之。今仆癃残顽鄙,不死幸甚!苟为尧人,不必立事程功,唯欲为量移官,差轻罪累;即便耕田艺麻,取老农女为妻,生男育孙,以供力役;时时作文,以咏太平。摧伤之余,气力可想。假令病尽,已身复壮,悠悠人世,越不过为三十年客耳!前过三十七年,与瞬息无异,复所得者,其不足把玩,亦已审矣。杓直以为诚然乎?
仆近求得经史诸子数百卷,当候战悸稍定,时即伏读,颇见圣人用心,贤士君子立志之分。著书亦数十篇,心病,言少次第,不足远寄,但用自释。贫者,士之常,今仆虽羸馁,亦甘如饴矣。足下言:已白常州煦仆,仆岂敢众人待常州耶?若众人,即不复煦仆矣;然常州未尝有书遗仆,仆安敢先焉?裴应叔、萧思谦,仆各有书,足下求取观之,相戒勿示人。敦诗在近地,简人事,今不能致书,足下默以此书见之。勉尽志虑,辅成一王之法,以宥罪戾。不悉。宗元白。
杓直足下:州传遽至,得足下书,又于梦得处得足下前次一书,意皆勤厚。庄周言,逃蓬藋者,闻人足音,则跫然喜。仆在蛮夷中,比得足下二书,及致药饵,喜复何言。仆自去年八月来,痞疾稍已,往时间一二日作,今一月乃二三作。用南人槟榔余甘,破决壅隔大过,阴邪虽败,已伤正气,行则膝颤,坐则髀痹。所欲者补气丰血,强筋骨,辅心力。有与此宜者,更致数物,忽得良方偕至益善。
杓直:州里驿站的信使急速送达了您的来信,我又从梦得那里得到了您之前写的一封书信,信中情意都极为恳切深厚。庄周曾说,那些逃离尘世、隐居荒野的人,一旦听到人的脚步声,就会感到非常高兴,如同听到了美妙的音乐。我身处这蛮荒之地,接连收到您的两封信以及赠送的药品,内心的喜悦简直无法言表。自从去年八月以来,我的痞疾渐渐有了好转,以前每隔一两天就会发作,现在一个月才发作两三次。我服用了当地人的槟榔和余甘子来治疗,这些药物过于猛烈,打破了体内的郁结,驱散了阴邪之气,但同时也损伤了我的正气,导致我现在行走时膝盖颤抖,坐着时大腿麻痹。我现在需要的是能够补气养血、强健筋骨、辅助心力的药物。如果您有与此相宜的药物,请再寄来一些,如果能同时寄来有效的药方那就更好了。
永州于楚为最南,状与越相类。仆闷即出游,游复多恐。涉野则有蝮虺、大蜂,仰空视地,寸步劳倦。近水即畏射工、沙虱,含怒窃发,中人形影,动成疮痏。时到幽树好石,暂得一笑,已复不乐。何者?譬如囚拘圜土,一遇和景,负墙搔摩,伸展肢体,当此之时,亦以为适。然顾地窥天,不过寻尺,终不得出,岂复能久为舒畅哉?明时百姓,皆获欢乐,仆士人,颇识古今理道,独怆怆如此!诚不足为理世下执事,至比愚夫愚妇,又不可得,窃自悼也!
永州在楚地是最南边的州郡,地理环境与越地相似。我心情烦闷时便外出游玩,但游玩时又常常感到恐惧。走在田野间,要提防蝮蛇和野蜂,抬头看天低头看地,每一步都走得非常辛苦。靠近水边,又害怕射工虫和水中的沙虱,它们悄无声息地发起攻击,一旦沾上人体,就会让人受伤生疮。有时走到幽静的树林或奇特的岩石边,或许能暂时获得一丝欢笑,但随后又不快乐了。为什么呢?这就像是囚犯被拘禁在圆形的土牢里,一旦遇到晴朗的天气,靠着墙壁摩擦搔痒,伸展一下肢体,虽然在这个时候也会觉得舒适,但是环顾四周,看到的天空和地面不过是一丈见方,终究无法走出去,又怎么能长久地感到舒畅呢?在清明盛世,百姓都能获得快乐,而我作为读书人,对古今的道理和治国方略都略知一二,却偏偏如此悲伤!我实在是不足以在治理国家的官员面前谈论这些事情,即使与愚昧的男女相比,我也无法做到他们那样,只能暗自哀伤!
仆曩时所犯,足下适在禁中,备观本末,不复一一言之。今仆癃残顽鄙,不死幸甚!苟为尧人,不必立事程功,唯欲为量移官,差轻罪累;即便耕田艺麻,取老农女为妻,生男育孙,以供力役;时时作文,以咏太平。摧伤之余,气力可想。假令病尽,已身复壮,悠悠人世,越不过为三十年客耳!前过三十七年,与瞬息无异,复所得者,其不足把玩,亦已审矣。杓直以为诚然乎?
我过去与王叔文等人在一起,您当时正好在宫中任职,应该对整个事件的始末都很清楚,所以我不再一一细说了。现在我身体衰弱,又老又笨,能够不死就已经很幸运了!如果我还是尧舜时代的百姓,那么就不必去建功立业,只希望能得到朝廷的宽恕,稍微减轻我的罪责,让我能换个官职,减轻一些负担。这样我就可以去耕田种麻,娶个老实的农家女为妻,生儿育孙,让他们来承担劳役;而我则偶尔写写文章,歌颂太平盛世。在被摧残伤害之后,我的身体状况可想而知。就算我的病能完全康复,身体重新变得强壮,但在这漫长的人世间,我也不过是再活个三十年罢了!回想过去三十七年,仿佛就在眨眼之间,而未来所能得到的,也不过是些不值得把玩的东西,这一点我已经看得很清楚了。杓直,您认为我说得对吗?
仆近求得经史诸子数百卷,当候战悸稍定,时即伏读,颇见圣人用心,贤士君子立志之分。著书亦数十篇,心病,言少次第,不足远寄,但用自释。贫者,士之常,今仆虽羸馁,亦甘如饴矣。
我最近得到了几百卷经史和诸子百家的书籍,打算等心情稍微平复,战乱稍微安定一些时,就埋头阅读。在阅读中,我深深体会到了圣人的用心以及贤士君子们立志的高远。我自己也写了几十篇文章,但因为心中烦乱,言辞有些杂乱无章,所以不值得远寄给您,只是用来自我排解罢了。贫穷是读书人的常态,如今我虽然瘦弱疲惫,但内心却甘之如饴。
足下言:已白常州煦仆,仆岂敢众人待常州耶?若众人,即不复煦仆矣;然常州未尝有书遗仆,仆安敢先焉?裴应叔、萧思谦,仆各有书,足下求取观之,相戒勿示人。敦诗在近地,简人事,今不能致书,足下默以此书见之。勉尽志虑,辅成一王之法,以宥罪戾。不悉。宗元白。
您提到已经向常州刺史说明了我的情况,我怎敢以普通人的身份来期待常州刺史的关怀呢?如果我只是普通人,那他可能就不会再关照我了。然而,常州刺史从未给我写过信,我又怎敢先给他写信呢?裴应叔和萧思谦那里,我都有书信往来,您可以向他们求取观看,但请相互告诫不要给别人看。敦诗就在附近,他事务繁忙,现在我不能亲自写信给他,请您在默读此信后,代为转达我的问候。请您勉力尽心,竭尽才智,辅佐君王完善法律,以宽恕那些有罪的人。言不尽意,宗元敬上。
杓直¹足下:州传(zhuàn)²遽³至,得足下书,又于梦得⁴处得足下前次一书,意皆勤厚⁵。庄周⁶言,逃蓬藋(diào)⁷者,闻人足音,则跫(qióng)然⁸喜。仆在蛮夷⁹中,比(bì)¹⁰得足下二书,及致药饵¹¹,喜复何言。仆自去年八月来,痞(pǐ)疾¹²稍已¹³,往时间(jiàn)¹⁴一二日作¹⁵,今一月乃二三作。用南人槟(bīng)榔(láng)¹⁶余甘¹⁷,破决壅(yōng)隔¹⁸大过¹⁹,阴邪²⁰虽败,已伤正气,行则膝颤²¹,坐则髀(bì)痹(bì)²²。所欲者补气丰血,强筋骨,辅心力。有与此宜者²³,更²⁴致数物,忽得良方偕至²⁵益善。
¹杓直:李建(764~821年),字杓直,荆州石首县(今湖北石首市)人。唐朝大臣,雅州别驾李震第三子,刑部尚书李逊弟弟。²传:传车,古时驿站用来传送公文、邮件等的车辆。³遽:忽然。⁴梦得:即刘禹锡,字梦得。时刘禹锡为朗州司马。⁵勤厚:殷勤深厚。⁶庄周:战国时人,其思想属道家。著有《庄子》。⁷蓬藋:蓬草和灰藋。此以指草莽荒僻之地。灰藋,一年生草本植物,似藜。⁸跫然:脚踏地声。⁹蛮夷:古代称少数民族居住的地区为蛮夷。此指永州。¹⁰比:近来。¹¹药饵:服用的药物。¹²痞疾:腹内有痞块的病。痞,腹内硬块。¹³已:好,痊愈。¹⁴间:间隔。¹⁵作:发作。¹⁶槟榔:热带植物,果实可人药。¹⁷余甘:《文选》左思《吴都赋》:“其果有丹橘余甘。”刘渊林注引薛莹《荆杨已南异物志》:“余甘如梅李,核有刺,初食之味苦,后口中更甘。高凉、建安皆有之。”《证类本草》卷一三:“庵摩勒味苦,甘寒无毒,主风虚热气。一名余甘。生岭南交、广、爱等州。”¹⁸壅隔:气血不畅。¹⁹大过:即太过,太过分。²⁰阴邪:体内阴伏的邪气。²¹膝颤:膝盖颤抖。²²髀痹:大腿麻木。髀,大腿及股部。痹,肢体疼痛或麻木。²³宜者:指适合的药物。²⁴更:再。²⁵偕至:一起带来。
永州于楚¹为最南,状与越²相类。仆闷即出游,游复多恐。涉野则有蝮(fù)虺(huǐ)³、大蜂⁴,仰空视地,寸步劳倦。近水即畏射工⁵、沙虱⁶,含怒窃发⁷,中人形影,动成疮痏(wěi)⁸。时到幽树好石,暂得一笑,已复不乐。何者?譬如囚拘圜(huán)土⁹,一遇和景¹⁰,负墙¹¹搔(sāo)摩¹²,伸展肢体,当此之时,亦以为适。然顾地窥天,不过寻尺¹³,终不得出,岂复能久为舒畅哉?明时¹⁴百姓,皆获欢乐,仆士人,颇(pō)识古今理道¹⁵,独怆怆¹⁶如此!诚不足为理世¹⁷下执事¹⁸,至比愚夫愚妇,又不可得,窃¹⁹自悼(dào)²⁰也!
¹楚:此泛指长江中下游地区,为古代楚地。²越:此泛指岭南地区。³蝮虺:蝮蛇,细颈大头焦尾,色如绶文,一种有剧毒的蛇。⁴大蜂:一种毒蜂。⁵射工:即蜮,一名水弩、短狐。⁶沙虱:《抱朴子·登涉》:“又有沙虱……其大如毛发之端,初着人,便人其皮里,其所在如芒刺之状,小犯大痛。可以针挑取之,正赤如丹,著爪上行动也。若不挑之,虫钻至骨,便周行走人身。其与射工相似,皆杀人。”⁷窃发:偷偷发射。⁸疮痏:皮肤上的肿烂溃疡。⁹圜土:《周礼·地官·司救》:“三罚而归于圜土。”郑玄注:“圜土,狱城也。”¹⁰和景:风和日丽的好天气。¹¹负墙:背靠着墙。¹²搔摩:搔痒按摩。¹³寻尺:言活动范围内之小。古代八尺为寻。¹⁴明时:政治清明之时。¹⁵理道:即治道,治理天下的道理。¹⁶怆怆:悲伤凄怆。¹⁷理世:治世。¹⁸下执事:下等小官。¹⁹窃:私自。²⁰自悼:自我哀怜。
仆曩(nǎng)时¹所犯²,足下适³在禁中⁴,备⁵观本末⁶,不复一一言之。今仆癃(lóng)残⁷顽鄙⁸,不死幸甚!苟⁹为尧人¹⁰,不必立事程功¹¹,唯欲为量移官¹²,差¹³轻罪累¹⁴;即便耕田艺¹⁵麻,取老农女为妻,生男育孙,以供力役;时时作文,以咏太平。摧伤¹⁶之余,气力可想。假令病尽,已身复壮,悠悠¹⁷人世,越不过为三十年客耳¹⁸!前过三十七年¹⁹,与瞬息²⁰无异,复²¹所得者,其不足把玩²²,亦已审²³矣。杓直以为诚然²⁴乎?
¹曩时:过去,从前。²所犯:指与王叔文等人在一起。³适:恰好。⁴禁中:指皇宫。李建当时为翰林学士,为皇帝起草诏书。唐时翰林学士为机要职务,禁例不得与外人相来往。⁵备:全都。⁶本末:指事情的全过程。⁷癃残:弯腰曲背,身体衰残。⁸顽鄙:顽固鄙陋。⁹苟:姑且。¹⁰尧人:尧民。尧为古人所称颂的贤明君主。¹¹立事程功:事业成就,建立功业。¹²量移官:调近处任职。唐代官员因罪贬谪到远方,遇赦可酌量移至距京城近处,称量移。¹³差:稍微。¹⁴罪累:所受罪罚。¹⁵艺:种植。¹⁶摧伤:摧残毁伤。¹⁷悠悠:形容漫长。¹⁸越不过为三十年客耳:超不过再做人间三十年的客人了。越,超过。¹⁹三十七年:元和四年,柳宗元三十七岁。²⁰瞬息:形容时间极短。瞬,眨眼。息,呼气。²¹复:再。²²把玩:本义为拿在手里观赏,此用作“欣赏”意。²³审:明显。²⁴诚然:的确如此。
仆近求得经史诸子数百卷,当候战悸(jì)¹稍定,时即伏读²,颇见圣人用心,贤士君子立志之分(fèn)³。著书亦数十篇,心病⁴,言少(shǎo)次第⁵,不足远寄,但⁶用自释⁷。贫者,士之常⁸,今仆虽羸(léi)馁(néi)⁹,亦甘如饴(yí)¹⁰矣。
¹战悸:颤抖、心跳过度。²伏读:伏案阅读。³分:本分。⁴心病:指难以告人的思想负担。⁵次第:条理,次序。⁶但:只是。⁷自释:自我消解愁闷。⁸常:常情,常态。⁹羸馁:瘦弱饥饿。¹⁰饴:糖浆。
足下言:已白¹常州²煦(xù)³仆,仆岂敢众人待⁴常州耶?若众人,即不复煦仆矣;然常州未尝有书遗(wèi)⁵仆,仆安敢先⁶焉?裴应叔⁷、萧思谦⁸,仆各有书,足下求取观之,相戒勿示人。敦诗⁹在近地¹⁰,简人事,今不能致书,足下默以此书见之¹¹。勉尽志虑¹²,辅成一王之法¹³,以宥¹⁴罪戾¹⁵。不悉¹⁶。宗元白¹⁷。
¹白:告诉。²常州:指李建之兄李逊,时为常州刺史。³煦:关怀、存问之意。⁴众人待:像对待一般人一样地对待。⁵遗:赠,给。⁶先:指先去信。⁷裴应叔:裴埙,字应叔,裴墐之弟。裴墐则是柳宗元姐夫。柳宗元有《与裴埙书》。⁸萧思谦:萧俛,字思谦。元和初为右拾遗,迁右补阙。元和六年(811)召充翰林学士。柳宗元有《与萧翰林俛书》,系编集时书其后来之官。⁹敦诗:崔群字敦诗。¹⁰近地:指宫禁之地。¹¹见之:给他看。¹²勉尽志虑:即“勉志尽虑”,勉力心志,尽心尽力。¹³一王之法:指皇帝的政令。¹⁴宥:宽容,宽恕。¹⁵戾:罪过。¹⁶不悉:不再详细多写。为书信用语。¹⁷白:告白。
译文及注释
译文
杓直:州里驿站的信使急速送达了您的来信,我又从梦得那里得到了您之前写的一封书信,信中情意都极为恳切深厚。>庄周曾说,那些逃离尘世、隐居荒野的人,一旦听到人的脚步声,就会感到非常高兴,如同听到了美妙的音乐。我身处这蛮荒之地,接连收到您的两封信以及赠送的药品,内心的喜悦简直无法言表。自从去年八月以来,我的痞疾渐渐有了好转,以前每隔一两天就会发作,现在一个月才发作两三次。我服用了当地人的槟榔和余甘子来治疗,这些药物过于猛烈,打破了体内的郁结,驱散了阴邪之气,但同时也损伤了我的正气,导致我现在行走时膝盖颤抖,坐着时大腿麻痹。我现在需要的是能够补气养血、强健筋骨、辅助心力的药物。如果您有与此相宜的药物,请再寄来一些,如果能同时寄来有效的药方那就更好了。
永州在楚地是最南边的州郡,地理环境与越地相似。我心情烦闷时便外出游玩,但游玩时又常常感到恐惧。走在田野间,要提防蝮蛇和野蜂,抬头看天低头看地,每一步都走得非常辛苦。靠近水边,又害怕射工虫和水中的沙虱,它们悄无声息地发起攻击,一旦沾上人体,就会让人受伤生疮。有时走到幽静的树林或奇特的岩石边,或许能暂时获得一丝欢笑,但随后又不快乐了。为什么呢?这就像是囚犯被拘禁在圆形的土牢里,一旦遇到晴朗的天气,靠着墙壁摩擦搔痒,伸展一下肢体,虽然在这个时候也会觉得舒适,但是环顾四周,看到的天空和地面不过是一丈见方,终究无法走出去,又怎么能长久地感到舒畅呢?在清明盛世,百姓都能获得快乐,而我作为读书人,对古今的道理和治国方略都略知一二,却偏偏如此悲伤!我实在是不足以在治理国家的官员面前谈论这些事情,即使与愚昧的男女相比,我也无法做到他们那样,只能暗自哀伤!
我过去与王叔文等人在一起,您当时正好在宫中任职,应该对整个事件的始末都很清楚,所以我不再一一细说了。现在我身体衰弱,又老又笨,能够不死就已经很幸运了!如果我还是尧舜时代的百姓,那么就不必去建功立业,只希望能得到朝廷的宽恕,稍微减轻我的罪责,让我能换个官职,减轻一些负担。这样我就可以去耕田种麻,娶个老实的农家女为妻,生儿育孙,让他们来承担劳役;而我则偶尔写写文章,歌颂太平盛世。在被摧残伤害之后,我的身体状况可想而知。就算我的病能完全康复,身体重新变得强壮,但在这漫长的人世间,我也不过是再活个三十年罢了!回想过去三十七年,仿佛就在眨眼之间,而未来所能得到的,也不过是些不值得把玩的东西,这一点我已经看得很清楚了。杓直,您认为我说得对吗?
我最近得到了几百卷经史和诸子百家的书籍,打算等心情稍微平复,战乱稍微安定一些时,就埋头阅读。在阅读中,我深深体会到了圣人的用心以及贤士君子们立志的高远。我自己也写了几十篇文章,但因为心中烦乱,言辞有些杂乱无章,所以不值得远寄给您,只是用来自我排解罢了。我贫穷是读书人的常态,如今我虽然瘦弱疲惫,但内心却甘之如饴。
您提到已经向常州刺史说明了我的情况,我怎敢以普通人的身份来期待常州刺史的关怀呢?如果我只是普通人,那他可能就不会再关照我了。然而,常州刺史从未给我写过信,我又怎敢先给他写信呢?裴应叔和萧思谦那里,我都有书信往来,您可以向他们求取观看,但请相互告诫不要给别人看。敦诗就在附近,他事务繁忙,现在我不能亲自写信给他,请您在默读此信后,代为转达我的问候。请您勉力尽心,竭尽才智,辅佐君王完善法律,以宽恕那些有罪的人。言不尽意,宗元敬上。
注释
李翰林建:元和四年李建为殿中侍御史,书称其“李翰林”,盖以前官称之。李建字杓(biāo)直,进士第,补校书郎,擢左拾遗、翰林学士。顺宗时左迁太子詹事,改殿中侍御史。宪宗元和间为比部、兵部、吏部郎,出为澧州刺史,召拜刑部侍郎。见新、旧《唐书》本传。>韩愈《故太学博士李君墓志》历数为药饵所误者,有“刑部尚书李逊,逊弟刑部侍郎建……刑部且死,谓余曰:‘我为药误。’其季建一旦无病死。”可知李建迷信仙药,故此书首及服药事。
传(zhuàn):传车,古时驿站用来传送公文、邮件等的车辆。遽:忽然。
梦得:即>刘禹锡,字梦得。时刘禹锡为朗州司马。
勤厚:殷勤深厚。
庄周:战国时人,其思想属道家。著有《庄子》。
蓬藋(diào):蓬草和灰藋。此以指草莽荒僻之地。灰藋,一年生草本植物,似藜。
跫(qióng)然:脚踏地声。>柳宗元误解为欢喜貌。以上所引见《庄子·徐无鬼》。光聪谐《有不为斋随笔》辛:“按《庄子·徐无鬼》‘闻人足音跫然而喜矣’。司马彪以跫然为喜貌。李颐云:‘犹逃窜之闻人者,安能不跫然改貌。’此子厚所本者。其实‘跫’字从足,当为足音,非喜貌也。”
蛮夷:古代称少数民族居住的地区为蛮夷。此指永州。
比(bì):近来。
药饵:服用的药物。
痞(pǐ)疾:腹内有痞块的病。痞,腹内硬块。已:好,痊愈。
间(jiàn):间隔。作:发作。
槟榔:热带植物,果实可人药。唐慎微《证类本草》卷一三:“槟榔味辛温,无毒,主消谷逐水,除痰癖,杀三虫伏尸,疗寸白。生南海。”余甘:《文选》>左思《吴都赋》:“其果有丹橘余甘。”刘渊林注引>薛莹《荆杨已南异物志》:“余甘如梅李,核有刺,初食之味苦,后口中更甘。高凉、建安皆有之。”《证类本草》卷一三:“庵摩勒味苦,甘寒无毒,主风虚热气。一名余甘。生岭南交、广、爱等州。”
壅隔:气血不畅。大过:即太过,太过分。
阴邪:体内阴伏的邪气。
膝颤:膝盖颤抖。
髀(bì)痹(bì):大腿麻木。髀,大腿及股部。痹,肢体疼痛或麻木。
宜者:指适合的药物。
更:再。
偕至:一起带来。
楚:此泛指长江中下游地区,为古代楚地。
越:此泛指岭南地区。
蝮虺(huǐ):蝮蛇,细颈大头焦尾,色如绶文,一种有剧毒的蛇。大蜂:一种毒蜂。段成式《酉阳杂俎》卷一七:“毒蜂,岭南有毒菌夜明,经雨而腐化为巨蜂,黑色,喙若锯,长三分余,夜入人耳鼻中,断人心系。”
射工:即蜮,一名水弩、短狐。《诗经·小雅·何人斯》:“为鬼为蜮。”>葛洪《抱朴子·登涉》:“又有短狐,一名蜮,一名射工,一名射影,其实水虫也。……口中有横物角弩,如闻人声,缘口中物如角弩,以气为矢,则因水而射人,中人身者即发疮,中影者亦病。”沙虱:《抱朴子·登涉》:“又有沙虱……其大如毛发之端,初着人,便人其皮里,其所在如芒刺之状,小犯大痛。可以针挑取之,正赤如丹,著爪上行动也。若不挑之,虫钻至骨,便周行走人身。其与射工相似,皆杀人。”
窃发:偷偷发射。
疮痏(wěi):皮肤上的肿烂溃疡。
圜土:《周礼·地官·司救》:“三罚而归于圜土。”>郑玄注:“圜土,狱城也。”
和景:风和日丽的好天气。
负墙:背靠着墙。搔摩:搔痒按摩。
寻尺:言活动范围内之小。古代八尺为寻。
明时:政治清明之时。
理道:即治道,治理天下的道理。
怆怆:悲伤凄怆。
理世:治世。下执事:下等小官。
窃:私自。自悼:自我哀怜。
曩(nǎng)时:过去,从前。
所犯:指与王叔文等人在一起。
适:恰好。禁中:指皇宫。李建当时为翰林学士,为皇帝起草诏书。唐时翰林学士为机要职务,禁例不得与外人相来往。
备:全都。本末:指事情的全过程。
癃(long)残:弯腰曲背,身体衰残。顽鄙:顽固鄙陋。
苟:姑且。尧人:尧民。尧为古人所称颂的贤明君主。
立事程功:事业成就,建立功业。
量移官:调近处任职。唐代官员因罪贬谪到远方,遇赦可酌量移至距京城近处,称量移。
差:稍微。罪累:所受罪罚。
艺:种植。
摧伤:摧残毁伤。
悠悠:形容漫长。
越不过为三十年客耳:超不过再做人间三十年的客人了。越,超过。
三十七年:元和四年,柳宗元三十七岁。
瞬息:形容时间极短。瞬,眨眼。息,呼气。
复:再。
把玩:本义为拿在手里观赏,此用作“欣赏”意。
审:明显。
诚然:的确如此。
战悸(jì):颤抖、心跳过度。
伏读:伏案阅读。
分:本分。
心病:指难以告人的思想负担。
次第:条理,次序。
但:只是。自释:自我消解愁闷。
常:常情,常态。《>列子·天瑞》载荣启期曰:“贫者士之常也,死者人之终也。”
羸馁(léinéi):瘦弱饥饿。
饴(yí):糖浆。
白:告诉。常州:指李建之兄李逊,时为常州刺史。《旧唐书·宪宗纪上》:“(元和五年八月)以常州刺史李逊为越州刺史、浙东观察使。”煦:关怀、存问之意。
众人待:像对待一般人一样地对待。
遗(wèi):赠,给。
先:指先去信。
裴应叔:裴埙,字应叔,裴墐之弟。裴墐则是柳宗元姐夫。柳宗元有《与裴埙书》。萧思谦:萧俛,字思谦。元和初为右拾遗,迁右补阙。元和六年(811)召充翰林学士。柳宗元有《与萧翰林俛书》,系编集时书其后来之官。
敦诗:崔群字敦诗。柳宗元在长安时曾作《送崔群序》,云“崔君有通家之旧”。元和初崔群为翰林学士,故下文云“简人事,今不能致书”。近地:指宫禁之地。
见之:给他看。
勉尽志虑:即“勉志尽虑”,勉力心志,尽心尽力。
一王之法:指皇帝的政令。《汉书·儒林传序》:“(孔子)因鲁《春秋》,举十二公行事,绳之以文武之道,成一王法。”
宥:宽容,宽恕。戾:罪过。
不悉:不再详细多写。为书信用语。
白:告白。>
创作背景
韩醇(《诂训唐柳先生文集》卷三〇)、陈景云《柳集点勘》卷二皆定此书元和四年(809)作于永州。元和四年,柳宗元一连写了好几篇书信,较重要的除此篇外,尚有《寄许京兆孟容书》《与萧翰林俛书》《与裴埙书》《与顾十郎书》。
参考资料
- 1、尹占华解读.柳宗元集(节选).北京.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20.219-2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