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书·卜式传

　　卜式，河南人也。以田畜为事。有少弟，弟壮，式脱身出，独取畜羊百余，田宅财物尽与弟。式入山牧，十余年，羊致千余头，买田宅。而弟尽破其产，式辄复分与弟者数矣。
　　卜式，是河南人，靠种田和放牧为生。他有个年幼的弟弟，等弟弟长大后，卜式就离开家，只带走百多只羊，把田地、房屋和财产都留给了弟弟。卜式进山放牧，十多年后，羊群发展到上千头，他用赚的钱买了田地和房屋。但他的弟弟却把家产都败光了，卜式就多次分财产给弟弟。

　　时汉方事匈奴，式上书，愿输家财半助边。上使使问式：“欲为官乎？”式曰：“自小牧羊，不习仕宦，不愿也。”使者曰：“家岂有冤，欲言事乎？”式曰：“臣生与人亡所争，邑人贫者贷之，不善者教之，所居，人皆从式，式何故见冤！”使者曰：“苟，子何欲？”式曰：“天子诛匈奴，愚以为贤者宜死节，有财者宜输之，如此而匈奴可灭也。”使者以闻。上以语丞相弘。弘曰：“此非人情。不轨之臣不可以为化而乱法，愿陛下勿许。”上不报，数岁乃置式。式归，复田牧。
　　当时汉朝正与匈奴交战，卜式上书朝廷，愿意捐出一半家产支援边防。皇帝派使者问卜式：“你是不是想当官啊？”卜式说：“我从小放羊，不懂做官的事，不想当。”使者又问：“那你家里是不是有冤屈，想反映什么事？”卜式说：“我一生与人无争，对贫穷的乡亲我会借钱给他们，对行为不好的我会教导他们，我在的地方，人们都跟我学，我怎么会有冤呢！”使者问：“那你到底想怎么样呢？”卜式说：“我认为天子攻打匈奴，有贤能的人应该为国捐躯，有钱的人应该出钱支援，这样匈奴才能被消灭。”使者把这话报告给皇帝，皇帝又跟丞相公孙弘说了。公孙弘说：“这不合人情，卜式这种不按常理出牌的人，会扰乱法度，请陛下不要答应他。”皇帝没有表态，几年后才任命了卜式官职。但卜式回家后，还是继续种田放牧。

　　岁余，会浑邪等降，县官费众，仓府空，贫民大徙，皆卬给县官，无以尽赡。式复持钱二十万与河南太守，以给徙民。河南上富人助贫民者，上识式姓名，曰：“是固前欲输其家半财助边。”乃赐式外繇四百人，式又尽复与官。是时，富豪皆争匿财，唯式尤欲助费。上于是以式终长者，乃召拜式为中郎，赐爵左庶长，田十顷，布告天下，尊显以风百姓。
　　过了一年多，正赶上匈奴浑邪王等人投降，国家花费很大，国库空虚，很多贫民迁徙，都靠官府救济，官府的钱财粮食都不够用了。卜式又拿出二十万钱给河南太守，用来资助迁徙的百姓。河南太守上报富人帮助贫民的情况时，皇帝认出卜式的名字，说：“这不就是之前想捐一半家产助边的人吗？”于是赐给卜式四百名犯人的免罪权，让他管理，但卜式又把这些犯人全部交给了官府。这时，很多富豪都藏着钱财不肯拿出来，只有卜式特别愿意出钱资助国家。皇帝因此认为卜式是个德行高尚的人，就召见他并任命为中郎，赐给他左庶长的爵位，还赏了十顷田地，并公告天下，表彰他的行为来引导百姓。

　　初，式不愿为郎，上曰：“吾有羊在上林中，欲令子牧之。”式既为郎，布衣草蹻而牧羊。岁余，羊肥息。上过其羊所，善之。式曰：“非独羊也，治民亦犹是矣。以时起居，恶者辄去，毋令败群。”上奇其言，欲试使治民。拜式缑氏令，缑氏便之；迁成皋令，将漕最。上以式朴忠，拜为齐王太傅，转为相。
　　起初，卜式并不想当官，皇帝就说：“我在上林苑中有一些羊，想让你去放牧。”卜式当了中郎后，穿着布衣草鞋去牧羊。一年多后，羊养得很肥壮。皇帝路过时看到了，称赞他养得好。卜式说：“不只是牧羊这样，治理百姓也是同样的道理。要按时作息，及时去掉不好的，别让坏人影响了整体。”皇帝对他的话感到惊奇，想试试让他管理百姓。于是任命他为缑氏县令，缑氏县的百姓都觉得他管理得好；后来又调他任成皋县令，他负责漕运也做得非常出色。皇帝因为卜式朴实忠诚，就任命他为齐王的太傅，后来又转任为丞相。

　　会吕嘉反，式上书曰：“臣闻主愧臣死。群臣宜尽死节，其驽下者宜出财以佐军，如是则强国不犯之道也。臣愿与子男及临菑习弩博昌习船者请行死之，以尽臣节。”上贤之，下诏曰：“朕闻报德以德，报怨以直。今天下不幸有事，郡县诸侯未有奋繇直道者也。齐相雅行躬耕，随牧畜悉，辄分昆弟，更造，不为利惑。日者北边有兴，上书助官。往年西河岁恶，率齐人入粟。今又首奋，虽未战，可谓义形于内矣。其赐式爵关内侯，黄金四十斤，田十顷，布告天下，使明知之。”
　　到南越丞相吕嘉谋反的时候，卜式上书说：“我听说君主有危难，臣子就该拼死效忠。大臣们应该不惜性命为国尽忠，才能低下的也应该出钱资助军队，这样才是让强国不敢侵犯的办法。我愿意和我的儿子、临淄擅长射箭的、博昌擅长驾船的人一起去前线，为国捐躯，以尽臣子的气节。”皇帝很赞赏他，下诏说：“我听说以德报德，以直报怨。现在天下不太平，但郡县和诸侯中却没有谁像卜式这样主动出力的。齐相卜式，一向亲自耕田放牧，有了收入就分给弟弟，还多次再造家业，不被利益所迷惑。以前北方有战事，他上书要捐家产助军；去年西河地区收成不好，他又带头捐粮。现在又第一个站出来出力，虽然没有直接参战，但他的忠义已经表现得很明显了。因此，赐给卜式关内侯的爵位，黄金四十斤，田地十顷，并公告天下，让大家都知道。”

　　元鼎中，征式代石庆为御史大夫。式既在位，言郡国不便盐铁而船有算，可罢。上由是不说式。明年当封禅，式又不习文章，贬秩为太子太傅，以兒宽代之。式以寿终。
　　元鼎年间，朝廷征召卜式接替石庆担任御史大夫。卜式上任后，提出各郡国因盐铁专卖和船只征税而受到不便，建议废除这些政策。皇帝因此不高兴。第二年要举行封禅大典，卜式又不擅长写文章，就被降职为太子太傅，由兒宽接替他的职位。卜式最后安享晚年而死。

　　卜式，河南人也。以田畜¹为事。有少弟，弟壮，式脱身出，独取畜羊百余，田宅财物尽与弟。式入山牧，十余年，羊致千余头，买田宅。而弟尽破其产，式辄复分与弟者数矣。
　　¹田畜：畜牧。

　　时汉方事匈奴，式上书，愿输家财半助边¹。上使使问式：“欲为官乎？”式曰：“自小牧羊，不习仕宦²，不愿也。”使者曰：“家岂有冤，欲言事乎？”式曰：“臣生与人亡所争，邑人贫者贷之，不善者教之，所居，人皆从式，式何故见冤！”使者曰：“苟，子何欲？”式曰：“天子诛匈奴，愚以为贤者宜死节³，有财者宜输之，如此而匈奴可灭也。”使者以闻。上以语丞相弘。弘曰：“此非人情。不轨之臣不可以为化而乱法，愿陛下勿许。”上不报⁴，数岁乃置式。式归，复田牧。
　　¹助边：捐献财物以资助边防费用。²仕宦：出仕；为官。³死节：保全节操。⁴不报：不答复。

　　岁余，会浑邪等降，县官费众，仓府空，贫民大徙，皆卬(yǎng)给县官，无以尽赡。式复持钱二十万与河南太守，以给徙民。河南上富人助贫民者，上识式姓名，曰：“是固前欲输其家半财助边。”乃赐式外繇(yáo)四百人，式又尽复与官。是时，富豪皆争匿财，唯式尤欲助费。上于是以式终长者，乃召拜式为中郎，赐爵左庶长，田十顷，布告天下，尊显以风百姓。

　　初，式不愿为郎，上曰：“吾有羊在上林中，欲令子牧之。”式既为郎，布衣草蹻而牧羊。岁余，羊肥息。上过其羊所，善之。式曰：“非独羊也，治民亦犹是矣。以时起居，恶者辄去，毋令败群¹。”上奇其言，欲试使治民。拜式缑(gōu)氏令，缑氏便之；迁成皋令，将漕最。上以式朴忠，拜为齐王太傅，转为相。
　　¹败群：危害集体。

　　会吕嘉反，式上书曰：“臣闻主愧臣死。群臣宜尽死节，其驽下者宜出财以佐军，如是则强国不犯之道也。臣愿与子男及临菑(zī)习弩博昌习船者请行死之，以尽臣节。”上贤之，下诏曰：“朕闻报德以德，报怨以直。今天下不幸有事，郡县诸侯未有奋繇直道者也。齐相雅行躬耕，随牧畜悉，辄分昆弟，更造¹，不为利惑。日者北边有兴，上书助官。往年西河岁恶，率齐人入粟。今又首奋，虽未战，可谓义形于内矣。其赐式爵关内侯，黄金四十斤，田十顷，布告²天下，使明知之。”
　　¹更造：重造。²布告：遍告；宣告。

　　元鼎中，征式代石庆为御史大夫。式既在位，言郡国不便盐铁而船有算，可罢。上由是不说式。明年当封禅¹，式又不习文章，贬秩为太子太傅，以兒宽代之。式以寿终。
　　¹封禅：古代帝王祭天地的大型典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