酬岷樵
市廛交熊角一閧,朝为沸汤暮冰冻。江侯尔岂今世人,要须羊左与伯仲。
汉上邹生狷者徒,卧病长安极屡空。导养难绝三彭仇,恶谶欲寻二竖梦。
君独仁之相掖携,心献厥诚匪貌贡。执役能令贱者羞,感物颇为时人诵。
丈夫智勇弥九州,守愚常抱汉阴瓮。不学世上轻薄儿,巧笑人前事机弄。
昔我持此语冯生,沈饮沈觥岂辞痛。郭生酒后犹激昂,往往新篇发嘲诵。
君今劲节盘高秋,况有诗句惊万众。喜雨一章已恢奇,犹嫌伏辕受羁鞚。
顷来贶我珍琼瑶,韬以锦囊无杀缝。我今尘海久沦胥,方寸迷濛足雾霿。
乃知贫贱真可欢,富贵縻身百无用。因君寄语谈天客,狂夫小言或微中。
但教毛羽垂九天,未要好风遽吹送。
酬李生
孙生粲粲如刻苕,玉立偕女双琼瑶。同作二乔好夫婿,盛年咳唾千云霄。
蜀山嵯峨蜀江阔,终有畸士光斗杓。文章不是救时物。
扬雄司马乌足骄。男儿万事须尝胆,讵有侥幸呼卢枭。
女曹报国好身手,看我蹉跎已老丑。
题平谷山庄图
十年京国蹋朝鼓,九陌黄尘塞肝腑。已分喧嚣侪市估,忽梦归去钓湘烟。
洞庭八月水如天,沙鸥与我抵足眠。醒来依旧马嘶枥,车声隆隆震墙壁。
始知樊笼困羽翼,开图对此好溪山。万重云水一僧间,清辉照我尘里颜。
何日飘然靸芒屦,往寻盘山松下路,买邻来傍羊求住。
题朱伯韩侍御之尊人诗卷手迹
异时河内初陆梁,谁其御者朱与强。强公身死剪妖党,殊恩稠叠旌国殇。
朱公墨守一黑子,遮蔽怀卫如苞桑。时遒岁迈三十载,事过颇忆张睢阳。
吾皇继序录勋伐,诏祀名宦褒忠良。流芬远韵不可霣,遗墨始此瞻晖光。
诗律欲传杜宗武,风徽略近元漫郎。公家衮师吾所友,向人缱绻好肝肠。
往时娇养比苕玉,今日柯条还老苍。谏章九门慑虎豹,文事四海知班扬。
阿季行能亦超趠,轻收科第如掇筐。永慰老翁山下魄,九原一笑能轩昂。
近闻汴州赤大地,千里涤涤无罂粮。析骸易子都穷尽,公之旧部亦流亡。
河北枯胔相枕藉,关西寇盗仍披猖。安得如结且千辈,散布都邑苏痍伤。
摩挲此卷三太息,聊表先正诒方将。
题苗先麓寒镫订韵图
大雅久沦歇,正音委榛芜。永明肇四声,稍变周汉模。
开皇集八士,牙旷相饰揄。夜半画刚纪,韵学兹权舆。
承袭一千载,灌莽成康衢。韩公颇好古,枉啜六经腴。
放者骋游骑,敛者如辕驹。进退失所恃,不得返皇初。
有宋盛文藻,才老信狂夫。陈生兴晚明,秉烛照幽墟。
胜广驱除毕,沛下风云趋。圣清造元音,昆山一鸿儒。
中天悬日月,堂堂烛五书。上追召陵叟,千载若合符。
斯文有正轨,来者何于于。江戴扬其波,段孔入其郛。
苗髯最晚出,汇为众说都。精思屈鬼膝,高论揖唐虞。
鬻熊皎入梦,新火耀天枢。神光不可熄,长夜一镫孤。
风雪交四壁,焚膏校残书。人谓髯何惫,髯谓吾自误。
自我与髯友,大海礼间鸥。时洗筝笛耳,一听秦青讴。
物外有真知,肝鬲助歌歈。爱髯不忍别,作诗写区区。
丙午初冬寓居报国寺赋诗 其二
去年肺热苦吟呻,今年耳聋百不闻。吾生卅六未全老,蒲柳已与西风邻。
念我识字殊珍少,浅思讵足燔精神。忽忆轩颉初考文,群鬼啼夜天裂晨。
斯高扬马并奸怪,召陵祭酒尤绝伦。段生晚出吾最许,势与二徐争嶙峋。
惜哉数子琢肝肾,凿破醇古趋嚣嚚。书史不是养生物,雕镵例少牢强身。
我今日饮婆娑尚不乐,嗟尔皓首鱼虫人。
丙午初冬寓居报国寺赋诗 其三
长安十月飞繁霜,西风落叶戛金商。道场隙地一千亩,颓垣破础凄荒荒。
坏塔陂陀野狐噪,华楹漫漶饥鼠忙。忆昔宪皇兴作日,飞楼涌殿何巍昂。
外家恩泽敌田窭,祖师势要凌侯王。三百年来变陵谷,龙象孱弱鼪鼯狂。
毗卢阁子今安在,向时铁凤蟠穹苍。铜驼荆棘古所叹,今我何为独旁皇。
鼻涕垂颐不须管,况问人世沧与桑。
刘叟诗
金峰万山辏,刘叟巢山椒。邦人所宾礼,与山两岧峣。
天穷苦无告,孤露初及髫。倾家树四壁,马磨风萧萧。
朝餐或耻盎,夕饮恒赌瓢。子衿式学省,童冠各在招。
束脩敛薄少,岁获偿蓘穮。上堂奉甘滑,入室馨脂膋。
一噎三咻摩,一食再温劭。蒸梨或忤志,捐斥无宽条。
婴儿抱酷爱,毕世非一朝。白日不东返,孝养随瞥飘。
所余杯与棬,傍身币琼瑶。触时即子卯,有霣如春潮。
仰供不知劬,俯畜安能饥。举家浩鹅雁,妻馁儿号宵。
维叟不卤莽,长短与量料。纫箴教补裂,呼粥权息嚣。
乡邻敬其谊,百里无飞鸮。长官式其贤,唾息不敢骄。
噫乎血气伦,报本义所要。人纪有乖沸,兹实悬之杓。
惠迪经所训,物理亮非遥。感叹遂成咏,庶以风鄙浇。
送郭筠仙南归序
凡物之骤为之而追成焉者,其器小也;物之一览而易尽者,其中无有也。郭君筠仙与余友九年矣,即之也温,挹之常不尽。道光甲辰、乙己两试于礼部,留京师,主于余。促膝而语者四百馀日,乃得尽窥其藏。甚战!人不易知也。将别,于是为道其深,对于回路赠言之义,而以吾之思效焉。
盖天生之材,或相千万,要于成器以适世用而已。材之小者,视尤小者则优矣。苟尤小者,琢之成器。而小者不利于用,则君子取其尤小者焉。材之大者,视尤大者则细矣。苟尤大者不利于用,而大者琢之成器,则君子取其大者焉。天赋大始,人作成物。传曰:“人不天不因,天不人不成。”不极扩充追琢之能,虽有周公之材,终弃而已矣。
余所友天下贤士,或以德称,或以艺显,类有以自成者。而老筠仙躬绝异之姿,退然深贬,语其德若无可名;学古人之文章,入焉既深,而其外犹若鉏铻而不安其无所成者与?匠石斫方寸之木,斤之削之,不移瞬而成物矣。及乎裁径尺之材以为榱桷,不阅日而成矣。及至伐连抱之梗枏,为天子营总章太室之梁栋,经旬累月而不得成焉。其器俞大,就之前艰。浅者欲以一概律之,难矣。且所号为贤者,谓其绝拘挛之见,旷观于广大之区,而不以尺寸绳人者也。若夫逢世之技,智足以与时物相发,力足以与机势相会,此则众人之所共睹者矣。君子则不然,赴势甚钝,取道甚迂,德不苟成,业不苟名,艰勤错迕,迟久而后进。铢而积,寸而累。既其纯熟,则圣人之徒;其力造焉而无扦格,则亦不失于今名。造之不力,歧出无范,虽有瑰质。终亦无用。
孟子曰:“五谷不熟,不如荑稗。”诚哉斯言也!筠仙勖哉!去其所谓扞格者,以蕲至于纯熟,则几矣。人亦病不为耳。若夫自揣既熟,而或不达于时轨,是则非余之所敢知也。
远佞赋
稽古皇之立极,实令范之是程。贤汇征而必择,奸旁烛而皆明,虞堲谗言而化洽,周除侧媚而道亨。繄垂箴于孔氏,等去佞于郑声。盖将屏憸人于闲远,而熙上治于穆清。溯往牒之立防,本经邦而不紊。秦诗以媚子成吟,皋谟以孔壬为训。所赖特识旁参,神威独奋。杜厥几微,严其名分。俾国柄非宵小所干,朝纲非弄臣所偾。庶去恶即以优贤,而察言成其好问。胡末叶之陵迟,乃群邪之宽假?伊戾覆乎宋邦,无极倾乎楚社。椒兰怨于《离骚》,萋菲讥于《小雅》。邓氏贡其善柔,息夫雄其侈哆。朝鲜神羊,国多害马。利剑罔请于上方,屈轶莫生于庭下。遂乃蔽英主,排谊臣,贱陵贵,疏间亲。氛占翕舌,巧戒批鳞。蝇樊营营而罔极,虎圈喋喋以前陈。求系援而通宦竖,假钩党以陷搢绅。既交讧于四国,终肆虐于万民。
且夫佞人之为厉,非特季世之难防。即泰交之方卜,亦比匪之恐伤。是故借闳孺萌于盛汉,许敬宗厕于初唐。抑或朝推耆硕,众仰刚方。蹈中庸于胡广,饰经术于孔光。固希荣之多术,亦变态其何常。故贤君之远之也,识烛于无疆,几沉于未发。指南则先示之型,投北则后严其罚。弃谀士而黜华,进直言而补阙。奖汲黯之忠,崇周昌之讷。盖必穷寄译而屏之,庶以保子孙而贻厥。
我皇上明烛九垓,恩周八极。久已野靡遗贤,世销群慝。然犹惩贝锦之歌,耀干旌之色。妩媚效于魏徵,吁咈闻于益稷。夫是以励亮直之风,而益懋高深之德。
曾国藩家书·述求学之方法
求业之精,别无他法,曰专而已矣。谚曰:“艺多不养身,谓不专也。”吾掘井多而无泉可饮,不专之咎也!
诸弟总须力图专业,如九弟志在习字,亦不尽废他业;但每日习字工夫,不可不提起精神,随时随事,皆可触悟。四弟六弟,吾不知其心有专嗜否?若志在穷经,则须专守一经,志在作制义,则须专看一家文稿,志在作古文,则须专看一家文集。作各体诗亦然,作试帖亦然,万不可以兼营并骛,兼营则必一无所能矣。切嘱切嘱!千万千万!
此后写信来,诸弟备有专守之业,务须写明,且须详问极言,长篇累牍,使我读其手书,即可知其志向识见。凡专一业之人,必有心得,亦必有疑义。诸弟有心得,可以告我共赏之,有疑义,可以告我共析之,且书信既详,则四千里外之兄弟,不啻晤言一室,乐何如乎?